问者:庞然(鉴藏杂志主编)
地点:樊洲中国画馆
时间:2012年3月9日
庞然:在今年初巴黎中国文化中心举办的樊洲画展上,您的作品受到西方学术界与收藏界的青睐,所展作品被预订一空,消息在中国大地传开,迅速形成一种收藏热,被业界人士看作“樊洲现象”,您是怎样看待这种现象的?
樊洲:有一篇以“樊洲现象”命名的文章,主题是讲樊洲与众不同。其实每个人都是一种现象,不存在优劣之分,只是价值取向不同而已。黄宾虹当年不热闹,但是成就了艺术。另有些人热闹非凡,被认为“盛名之下,其实难符”。人生的时间与精力是有限的,在名利上用意太重,必然弱化艺术修为。中国处于艺术乱世已经很多年了,把艺术当作敲门砖来实现其它目地是普遍现象。许多艺术工作者缺乏恭敬心,不择手段,追求位高,名重,利厚的成功。有一句戏言说的很有趣:“某某人经过多年的努力宣传,终于让人们知道了他水平很差”。其实成功和成就是两个概念。中国投资艺术品的阔佬大多是艺盲,任人鼓吹宰割,把巨资投在毫无艺术价值的“行货”上,“行情”一变,立马贬值。这些人应该向懂行的收藏家学习,变的明智一些。
法国民众普遍见多识广,艺术感悟力强,不太容易听人摆布,收藏艺术品选择自己喜欢和有新意的作品。和国内买画听名头看职位大不相同。
把炒作艺术品当资本运作搞,就另当别论了。
庞然:据我所知,您从1992年开始,怀着艺术的梦想,远离当代中国画坛追名逐利的世风,毅然走向终南山,开始了长达19年的隐居创作生活,在当代中国画界被誉为“终南画隐”,您能谈谈这19年隐居生活的体会和感受吗?
樊洲:当年进山想法很纯粹,就是想画好山水画。开始以为十年磨一剑就可以了,结果是越深入越体验到难度大。首先是验证了“功夫在画外”的道理,继而又体验到“制心一处”的奇效。
读书是画外功之一,但择书很重要,有缘遇到有真知的书籍要深入研究义理才能提升境界。充斥世间那些不究竟的学说,最好充耳不闻。道释经典里有很多有益的营养,对画中国画的人大有裨益,可以广为吸纳。王子武先生三十年前说过,“很难想象一个手忙脚乱的人能把事情办好”。画人如果形色匆匆,营营碌碌,要画好画恐怕很难。
我的修行方法是:静下心来,排除杂务。一门深入,循序渐进。知理实行,修为验证。偶涉新域,加力精进。
庞然:我们知道,真正的艺术追求者,常被誉为“痴人”,您选择终生与终南山为伴,亦是如此。十多年来,您的足迹遍及秦岭七十二峰,可谓“咬定青山不放松”,“搜尽奇峰打草稿”,请您谈谈这段与山为伴,与水同语的修炼与创作生活的最大收获是什么?
樊洲:“仰观山,俯听泉,竹树云石看遍。先是脸润,俄而体健,继之神闲。每日挥翰濡墨十四小时,不知其累。离尘世杂乱信息渐远,距天人合一之境愈近”。描述的是我山居表象。真正的收获是经过十九年与山水融通,已透过外在形象了解了大山的内在结构与律动,可以毫无障碍,随缘抒发了。
庞然:依您长期以来对西方文化的了解和对东方神秘文化的深入研究,我们知道您已具备了广阔的文化视野和深厚的文化修养,作为一代山水画大家,请您站在中国传统文化的高度谈谈目前中国山水画的发展现状?
樊洲:先谈谈何谓画家。第一个标准是已经建构了独特的绘画语言,别开生面,与众不同。(当代中国艺术乱世,画家以千万计,是因为标准已丧失殆尽。)成为真正的画家后,第二个标准才有高低深浅大小之别,这要看个人天资与修为了。(大师和小画家的距离天壤之别)。
画家作品如果仅限于对天下万物表象的描述,或是表现某种观念,纠缠在两分性即是非领域,它的受众只是相对应的某个群体,它的境界只是局部认知。大多数艺术品处在这种境界。
中国画重意境。高明的境界必然和者寡。山水画发展至二十世纪,精英人物应该是黄宾虹前辈了,他的个人绘画语言已步入化境。可是至今懂他的人还是很少,正所谓阳春白雪知音难觅。也有人表现宇宙洪荒意识,意境脱俗,但是是以舍弃笔墨高度为代价的,不能算正道。
以愚之见:历代前贤的智慧成果要传承到位,要下狠功夫,马虎不得;锤炼笔墨,做到点画之间情趣充盈,墨韵流荡,学养蕴籍,神气畅达;使整个绘画过程天机盎然,生生不息,借助大自然的无穷现象,自由的抒发个人情怀。更重要的是提升境界。佛学最高成就是步入圆通,成就大圆镜智。圆通境界是舍去二分性的。通俗的解释就是没有对错高低这些对立观念,它是人天合一的状态。佛学里“自性”一词,有许多词可以对应,道学的“道”,“无极”,通常用的“本质”等等。大自然的本质是平衡安宁,身心处在此境的人是与道同在,自性圆通之辈,起用能成大业。
二十一世纪是中国山水画充满无限可能的发展期,唯有全面了解人类文化高度,深谙山水精神与深厚传承者,才有脱颖而出的机缘。
庞然:我们阅读了您的不少作品,除了前面所谈的佛与道的气息外,您的作品中更多地溶进了古琴与太极的演绎,使您的作品更加意趣悠远、笔墨氤氲,直入大化之境,我不敢说后无来者,但起码前无古人,为中国山水画的创新探索了一条新路,请您结合自己的创作实践,谈谈您的创作感想?
樊洲:正脉传承的中国画家都承认笔墨是鉴别作品高下的要素之一,我是在力求修炼笔墨达到高标准的前提下,提出“物我相忘,因缘生发”的创作理念的。解读画家个人风格,精神层面表现出作者人生境界,学养,性情等内容,技术层面其实就是笔墨达到的程度和套路编排。“大化之境”就是超越了套路的局限,画每一幅画都有新意,有生发之趣,有当时的真情实意。处在这种境界,产生的结果必然是洋洋洒洒,气象万千。
我们用中西方两件最有代表性的乐器钢琴与古琴来比较说明:钢琴发声是一个点,或重或轻,或高或低,出音后无法改变属性。古琴发声是点亦是线,散音是点,与钢琴同类;泛音也是点,钢琴不具备;按音也是点,但它出音后可以任意改变它的属性,声音的高低强弱,轻重缓急可随曲意而为之,极富表现力。这非常类同中国画线条的表现力,粗细长短,干湿浓淡可随画意变化,其趣无穷。中国画线条和古琴声音的属性是如此相同,微妙之极,耐人寻味,也只有行家里手才能品味到其中之美妙。
太极拳神气贯注,连绵不断,虚实转换,忽隐忽现,承上启下,欲左先右,与书法内在运动何其相似。其中妙道,高手自有深解,可以任运无方。
当我们把古琴音律属性和太极拳运动机制,融汇在绘画创作中时,整个过程成为一首首乐章。有时是命题的,更多时候是即兴的。它已经远离了素材、草图、定稿、制作这些西方学院派的陈规,绘画成为身心尽欢的舞蹈,成为自由的天音的流淌。
这是中国精神。老子两千年前曾经用“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阐述过。
庞然:在经历了40余年传统绘画的传承修炼及彩墨山水画的探索实践后,从您的作品中明显体现了中国精神的本源,即“道”与“禅”的韵味,请问您是怎样理解道家及佛家“阴阳”、“因果”及“知行合一、情景合一、天人合一”的艺术境界的?
樊洲:清代石涛的“一笔画”说早已涉及到这个问题。
大自然的生命力谓之“道”,天下万物由“道”而生。人是万物之一,能舍我入道才会具备大能量。
“知行合一”包括了“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和“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情景合一”则是了解了大自然的内在情感、生命律动,有了亲和关系;“天人合一”是指画人学识修养已隐退,可替大自然的无限创造力代言了。但抵达这个境界是要有法门的,俗法不宜。
庞然:我们查阅了您的大量资料,众所周知:石鲁、康师尧、叶访樵诸先生是您的恩师,石鲁是长安画派的主要创始人和画坛大家,早在上世纪60年代初就提出“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的创作理念,有评论家说您的画已与传统拉开了一定距离,也与现代生活上升了一个层面,请问您是怎样理解中国传统与现代生活的关系的?
樊洲:一千多年来的山水画家,用智慧和实践实现了传统的确立,它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没有理由不继承。画家不从传统入手,走捷径,寻方便之门,做表面文章,虽然五花八门,异彩纷呈。终归昙花一现,为识者不齿。我是过来人,曾试验、探索各种新花样,深知其中利弊,自2003年回归传统之后,创作上才有较大收获。回头来看“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只是成为真正的画家之前的必由过程,前面的路还很长。当我们与山水有了深层的沟通,发现了内在结构与律动时,自然就会去表现大自然平衡、有序、祥和、静谧的内在美,而舍弃人们约定成俗的绘画标准。人世的无常带给人们浮躁焦虑,大自然的美带给人们安宁健康。当绘画作品带给人平衡与祥和时,可称之为“福音”。
庞然:2001年樊洲中国画馆正式奠基落成,它的建立为您的艺术追求更上一个台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有评论家说“樊洲画馆天下第一”。在画馆的上堂,您用篆隶题写了唐代鉴真和尚的一首诗“锡杖芒鞋铜铸身,舟横东海取真文,我来恭进香三柱,与尔千秋一瓣心”,而在画馆的大门,你写了“画为大象”你是怎样理解这四个字的含义的?还有,在探索与超越中你“得意忘形”过吗?
樊洲:“樊洲画馆天下第一”是北大朱青生教授文章的题目,他是说樊洲画馆修在终南山那独特的自然景观与人文环境中有利于山水画创作。朱教授学养厚,有见地,据说是在国际上有影响的三位中国批评家之一,读者有兴趣可以上网找朱先生文章拜读。
供养唐代高僧大德鉴真和尚那四句诗,是表达樊洲对中国画有诚敬之心。是真心实意,天地可鉴。
“画为大象”取老子“大象无形”之意,即绘画可以描绘天下可见与不可见的万般物象,可以洋洋洒洒,气象万千。
“意”字拆开是“心音”,画能表达内在声音时,表层的形还重要吗?2006年之后,樊洲的画已逐渐步入“得意忘形”之域。
庞然:2003年,您在感悟了终南山水的基础上,创作了一幅五屏大画《祥云图》,有评论家论此画既深得中国传统山水画的文化精髓,又融入您数十年修为实证的山水画功力,它把雄伟壮阔的山体与云蒸霞蔚的景致融为一体,是您传承中国山水画文脉之后,向新的高度超越的标志性代表作,您以为是这样吗?
樊洲:这幅画保留了传统山水画的要素,构图上高远、深远、平远互为应用,以线条造型,辅以皴擦点染,设色在墨色完成之后。描绘的是终南山风光,层峦叠嶂,云蒸霞蔚,也是居山时天天面对的景色。快画完时,批评家张渝来访,见到这幅画曾倍加赞赏。这幅画完成后,自认为还算完美,题了一篇约600字的长款在画上,其文对成就樊洲山水画的圣地终南山之精华翠华山做了概述,以表感恩之心。从此创作中就不再画这类传统格局的画了,所以有人说《祥云图》是樊洲山水画创作生涯中传承终结的标志性作品。
庞然:紧接着在2005年隆冬,您用音乐线条的结构和太极运动功能创作了《龙蛇舞秦山》、《大山。硕果》、《一阳一阴为之道》、《山脉·血脉·文脉》、《氤氲图》及《上善若水》、《高山流水》等系列作品,在学术界享有很高的声誉,有评论家称你的作品在当代中国山水画界已开始突破式地构建自己独特的中国山水画艺术语言,成为当代中国最年轻的最具学术价值与收藏潜力的六大家之一(这六人按年龄排序分别是陈金章、崔振宽、宋雨桂、贾又福、龙瑞、樊洲),您怎么看待?
樊洲:对不起!纠正一下您的提法。这些作品是2005年冬以《龙蛇舞秦山》开始,陆续至2010年完成的。
这些作品有了明显的超越,也因此引起广泛关注,这不奇怪。出类拔萃的人和事总是会被社会和人们关注。“大家”不“大家”无所谓,我们对虚誉不感兴趣。当我们的艺术成果被公正的历史选择时,才是真正的荣誉。
庞然:我听说2007年你把700多幅画作销毁了,这是怎么回事,您能谈谈吗?
樊洲:我想对个人艺术传承与探索之路做个总结,2007年找了两个助手,用了三个月时间,把1968年以来的作品做了整理,发现其中不完美,有暇疵的作品很多,才有“毁画”事件。我当时是不想让它们“遗臭”世间。但如果按毕加索“绘画日记”的观点,(毕加索认为每幅画都是心路里程,均有其不可取代的价值)这件事肯定是做错了。
庞然:今年1月31在世界艺术之都巴黎举办的为期10天的樊洲作品展览中作品被中外艺术收藏家预购一空,据悉这是巴黎中国文化中心历史上最为成功的一次艺术展览,对此您有何感想?将您的艺术成就更好地发扬光大,让更多热爱艺术的人们分享您的艺术成果,对此您有何打算?
樊洲:巴黎展是一个良好的开端,诸多邀请已露端倪,也预示接下来要有更多的展示作品的机会。会有许多事务需要人料理,我希望有一个有份量的知音人物能与我合作,分享创作成果!
庞然:你对学术界与收藏界及喜欢您作品的朋友们最想说什么?
樊洲:樊洲人生终极追求是画出好画,没有天灾人祸之障,樊洲会越画越出彩,敬请朋友们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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